“退朝!”
内监高亢尖锐的声音响彻整座太极殿,群臣山呼万岁,开平帝摆驾返回内宫,一场平平无奇的朝会在略显荒诞的气氛中结束。
“恭喜裴侯,贺喜裴侯。下官方才多有得罪,但只是出于公心,还望裴侯见谅。”
御史中丞陈象贤来到裴越面前,言辞恳切,面露歉意。
裴越淡淡道:“中丞大人言重了。风闻奏事乃是御史特权,监察百官则是御史职责,阁下身为御史中丞,弹劾本侯何罪之有?”
陈象贤勉强笑道:“裴侯胸怀宽广,令人叹服。”
客套几句之后,两人就此道别。
有这位御史中丞领头,随后便有一些文官向裴越致意,且大多以祝贺他迎娶如夫人为引子,然后阐明自己绝非要刻意针对这位实权国侯。虽然这些人的言辞并不露骨,依旧保持着文臣的矜持与得体,可是在旁人看来未免显得十分可笑。
因为就在刚刚结束的朝会上,以御史中丞陈象贤为首,二十余位官员当朝弹劾裴越,指责他将要迎娶的如夫人乃是西吴大臣之女,奏请开平帝下旨严查。
开平帝遂以“荒唐无稽”批之,裴越安然无恙,群臣偃旗息鼓。
这几年他被弹劾过太多次,实际上早已备感麻木,且今天的阵势早在意料之中,谈不上惊天动地,甚至略有些平淡无趣。不过朝会结束后这群人的反应让裴越有些意外,以往即便他能凭借强大的逻辑思辨能力和极快的反应解决那些弹劾,事后也不会被对方另眼相看,断无今日这种场面。
宫前广场上,一个年轻官员看着那些前赴后继凑到裴越跟前的人,脑海中浮现方才他们在朝会上义正词严的模样,不禁冷笑数声。
他身边那位三十岁左右的官员打趣道:“那边正上演皆大欢喜的戏码,存仁贤弟不去凑个热闹?”
年轻官员皱眉道:“清端兄为何辱我?”
那人笑着打个哈哈,神态从容地说道:“玩笑而已,贤弟莫要在意。愚兄家里藏着一坛玉壶春,贤弟可愿拨冗前往,陪愚兄小酌一杯?”
年轻官员本欲拒绝,不过在看见对方笑吟吟的神情后,忽然想起此人那位清名满天下、如今官居翰林学士的兄长韩公端,不由得心中一动,颔首道:“兄长盛情相邀,愚弟怎敢推辞?”
韩清端微笑道:“请。”
“请。”
韩清端的宅子位于东城承平坊,距离皇宫不远,两人步行前往。
他与韩公端并没有住在一起,后者如今依旧住在朝廷准备的官舍里,并不贪图个人享受。韩清端则是自己花银子在承平坊内买了一套三进宅子,以永州庐陵韩氏的千年底蕴来说,这样的举动不算出格。世人都很清楚,所谓耕读传家只是谦词,像韩家这样真正的世家家资何止千万。
韩宅偏厅,韩清端和年轻官员对面而坐,旁边有一名十四五岁的书童伺候着。
饮罢门杯之后,韩清端感叹道:“这几年我冷眼旁观,看着中山侯从一介庶子到如今权势煊赫的实权国侯,既佩服其人心志坚毅能力卓越,亦惊叹于陛下对他的信任和器重。即便是魏国公或者莫大人,似乎都没有得到过陛下如此信任。”
年轻官员沉声道:“这些话我已经听很多人说过,兄长不必特意强调。”
韩清端苦笑道:“不是愚兄啰嗦,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轻权贵平步青云,午夜梦回时不禁心中担忧,以至于神思恍惚。”
年轻官员明白他的言外之意,裴越年方十八就已经是二等国侯且执掌京军北营,待陛下百年之后,满朝上下谁能制住此人?
韩清端脸上的愁容不似作伪,年轻官员见状冷笑道:“既然如此,兄长在朝会上为何一言不发?”
韩清端摇头道:“这种弹劾无济于事。以陛下如今对裴越的宠信,莫说他那位如夫人是从西吴逃出来的孤女,就算她真是西吴朝中大臣之女又如何?裴越城府极深,能够让我们看见的破绽多半是有意为之,更不必说今天那些弹劾他的大臣本就是虚张声势,不然事后也不会露出那般丑态。”
年轻官员陷入沉思之中。
他对裴越非常警惕,甚至有几分畏惧,却不同于陈象贤之流畏惧于对方的权势,而是如韩清端所言,担心这个年轻权贵会成为其先祖裴元一样的权臣。
然而裴元在战场上杀伐决断,面对复杂的朝争却能温和行事,忠心耿耿无可指摘。
裴越却不同,纵观他历次出手就知道此人心狠手辣,信奉的是顺我者昌之类的准则。这种人只要爬到高处,危险程度要远远胜过裴元,最重要的是他实在太年轻了。
韩清端悠悠叹道:“武夫误国,青史可鉴。”
年轻官员盯着他的双眼,神情凝重地问道:“这是你的看法,还是韩学士的担忧?”
韩清端应道:“大兄极少夸赞旁人,却不止一次对我说过,吴存仁识清气劲,直而不挠,凛乎有岁寒之操。”
年轻官员名叫吴存仁,今年二十七岁,开平二年殿试状元,初授翰林院修撰,三年未满便擢为翰林检讨。他出身于渝州万宁府,家世并不显赫,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,乃当朝左执政莫蒿礼的关门弟子,且非科举场上的座师和学生那种关系,而是正经拜师的文道传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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