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魏州之变通过城中潜伏的各色探子和眼线,最终传到了比邻的成德镇,又辗转到正在平定横海军(沧景节度使)境内残余反抗的王景崇父子耳中之时,已经是数日之后。
而在德州州治安陵城下,先降后叛却又在成德军回头围攻之下,被城中反乱军民执送出降的前德州刺史卢彦威一干人等,也五花大绑的跪倒在雪地里,然后在挥动的旗帜间被成排的砍下头颅,绽放出一团团殷红的血花来。
而那些捧着香案和绢花、果品出迎的本城父老,亦是战战兢兢的跪倒在一旁而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,却是噤若寒蝉的丝毫大气不敢有出。
“这就是彼辈最多见的下场啊。。世为藩帅者,素来可胜不可败,可进不可退呼;只要稍加示弱和破绽,便就是內起须臾的翻覆之祸了啊。。”
站在德州西门的门楼上,霜发灰鬓而依旧精毅健硕、声音洪亮的当代成德节度使、常山王王景崇,也在对着临时被从监刑场上叫回来的儿子——衙内都兵马使王瑢叹息道。
“你现在也当明白,为何老夫舍下晚节和面皮不顾,也要与草贼交通往来甚至屈身引为呼应的道理了吧!所谓朝廷的大义名分,于我辈的进取之心,就是最好的枷锁和绞绳啊!”
“若是那些一心守成坐享的守户之犬也就罢了,一旦我辈想要有所逾越,便就可以名器权柄爵禄来蛊惑和挑动属下而代之,而继续维持朝廷的体面、权望和名份所在。自元和以后,历代的藩帅更替继立莫不是因循此理;”
“故而为今之计,你我父子想要以成德镇一地有所作为的唯一出路,就是籍着这天下兴起的贼势,来打碎朝廷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点权柄和德望,所谓世人心中的大义名分自然就不成约束了。。”
“儿子省的了,自当以魏博故事为前车之鉴,不予彼辈任何可乘之机便是了。。”
身姿笔挺岿然如松的王瑢,亦是做心悦诚服拱手道。
“这还不够,我成德牙兵虽然不比魏博之骄横,又经乃祖以降的数度更替和选汰,但是依旧不可掉以轻心;此番正好以平定和坐镇地方为由,将衙内最后一批两代以内的牙军子弟,分派到沧、景、德、棣各州去充为镇扼使、团练官。”
王景崇又摇头道。
“而你再从各部军中挑选一批骁勇健锐之士,充入衙内五都以为后备之选,日后便是你接掌我旌节的根本。。至于前代沿袭下来的那些世兵子弟,能不用就尽量不与大用。。若要用,则用其最为艰险之处,尽量驱与先发,使以断后。。”
“如今魏博有变,我河北三家的格局也要发生变化了;眼下沧州的局面你也不用再管了,火速引兵一万前往贝州交境待机。”
然后王景崇顿了顿,又想起什么继续吩咐道。
“那乐氏受朝廷教唆杀韩简而夺权柄未久,魏博六州不见得人心尽服,保不准还有反乱和变数骤起,这就是你把握战机的时候了。。”
“就算不能乘机夺得城邑、田土、户口,也要尽力使其长久乱不能治。。更不能让朝廷轻易得到一个完好的魏博镇以为助力。。若是再能将那卢龙李可举引来一同行事就更加稳妥了。。”
“儿子谨遵大人教诲。。”
王瑢再度满脸崇敬的应声道。
不久之后,望着引兵远去的浩荡队伍,王景崇这才回头下得城来,又打着全副旗牌仪仗前呼后拥的穿过城中最为宽阔的正街,来到了已经易手的府衙之前。
然而这时候,被迫从家门中赶出来夹道欢迎的沿街百姓士民当中,突然就爆发出一阵骚乱来;霎那间从扑倒乱滚成一团的围观百姓当中,好些人掀翻了供奉在旁的香案,而抽拔出闪亮的兵刃来。
“杀尽成德贼啊。。”
“誓杀王老贼。。”
他们如此叫喊着,与王景崇左右的虞候和护兵迎面厮杀成一片。然后又有人跃身跳上房檐,而对着正居于马上王景崇搭弓就射。
虽然此辈很快就被策马赶到房下的护兵用长稍戳死,但也一箭漏过了牙兵和扈从的间隙,而射在了王景崇未尝披甲的小腿上,又透入马腹当中而惊痛得这匹坐骑,扬身嘶鸣着将王景崇甩脱到了一边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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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千里之外关内,一片冰天雪地的奉天城中。正在巡视各处营地的宰相郑畋;也终于接到了正在河东稳定局面的都统崔安潜,不远千里翻山越岭,跑死冻死了数匹驿马所送过来的一份东西。
“好个开万世之太平!!!”
这一刻,郑畋心中却是生出了当初那位号称“日月当空”的一代天后,读到骆宾王《讨武曌檄》时说出那句“宰相安得失此人!”的一番心情了。
从最初的“俨有经纬之才,却不闻济时所用。。”的叹然,到后来的“儒以文乱法,侠以武犯禁。”的品鉴,乃至对于“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”的通悟。。。
最终直到现在,他才隐然发觉自己已然无有足够立场和格局,来品评和鉴定对方这番明显有些大道近圣的发聩之声了。最后他脸色变了数变,才将这分东西重重掷于地上,重重的喘声道:
“必杀此撩,不若为国之患,尤甚于黄逆者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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