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实话,孟楷也许这辈子再没有如此重视和在意过这么个名为“郭娘”的女子了。哪怕她实在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美人儿和佳丽,而只是一个在平康南区外围,半掩门开私窠子营生的中下流娼妇而已。
至少,相比他作为大将军府的直率大将,还是后来大齐新朝执掌京畿安危的京兆少尹、巡城大使;所走马观花见过那些或是高贵凛然、或是娇媚动人、或是风姿卓越,不同出身和来历的形形色色女子。
她的牙齿既不整齐也不够白,皮肤也不够细嫩且眼角开始松弛,身段谈不上丰盈年纪也偏大;更别说手脚指掌间还有奔波劳顿间的老茧,额角上有明显的旧疤。
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姿色放在平康三里根本没法露头的垫底货色,却在言语甚少而闷声不响的帮助了伦于危难的自己,也真真切切打动了他自以为平淡无波的心思,而让他头一遭有了牵肠挂肚,难以割舍的羁绊之念。
然而他显然明白过来的太晚了,习惯了那个女人照顾的日日夜夜,习惯了相互扶持下勉强度日的躲藏和遮掩;正所谓是事到临头唯有失去之后才感受到真正可贵和痛彻之处。现在他只想把人找回来,也不是简单的酬谢和报答,而是给对方一个名分就此过上好日子下去。
然而令人失望的是,哪怕他在别动队的成员帮助之下,跑遍了了从市署、平准署到常平仓云集的放生池畔;也问遍了这些地方正在进驻、接手和编管的太平军士们,甚至请得他们专门到这些解救和搜获的女子当中去喊话,也依旧没有寻觅到“郭娘”的踪迹和线索。
然后,孟楷就在靠近南内(李隆基故邸的兴庆宫)方向被拦阻了下来;一名手持三眼铳满脸肃然的军校沉声道:
“不能再往前方去了。。”
“难道时还有敌军尚未肃清?。。我只是想找回个人,可否替我通传一声。。”
孟楷却是犹自未尝死心的问道。
“你若是想在这儿找人的话,怕是要大失所望一场了。。”
这名军校却是表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道:
“这又是为何呢。。难道不能通融一二么?”
孟楷顿然有些隐然不安,却有忍不住追问道:
“这事可不是我通融的干系。。。你随我上了坊楼来看便知了。。”
这名军校却是眼中稍闪一丝同情和悯色道:
而当越发坎坷不安起来的孟楷,随之踏上了过火之后幸存下来犹自发出焦脆咯咯声的楼板,又迫不及待的出现在日常击鼓收坊关门的鼓台之上,却是冷不防被迎面顺风扑鼻而来的浓重恶臭混杂着血腥味,给当场了熏了个趔趞差点儿就从缺了扶栏的边上跌落下去,却被陪同的捉生队长易大毛给眼疾手快的一把扯住。
然而,当脸色惨白的孟楷再度站稳身形之后,却又几乎一下子失去了站了起来的全身气力,而只能倚靠在搀扶他的易大毛身上。因为,在这里只能看到远方宽敞的街道上,无数横七竖八又层层堆叠起来尸积如山,穿过敞开的坊东门一直沿伸向远处兴庆宫,西垣偏北处的兴庆(西)门内。
而且这些尸体大多数还是衣裳不整或是衣不蔽体的女子;显然在被迫转移的短暂道途当中,被突然改变主意的官兵给暴起杀害的;在这段由既大且深的沟渠和宫墙包夹之下,两头都被封堵起来的长街之上,她们几乎是毫无躲避和遮掩的,就这么惨死于墙头和街头两端相继交加的刀兵乱箭之下的。
从这些惨白发黄泛黑的尸骸下流淌而出的血水,甚至让宫墙边上种满金桃树的宽大御沟,都变成了浓重而浑浊深褐色;而在炎热的空气当中聚附而来的蝇虫,就像是低压的阴云一样带着远近可闻的巨大嗡鸣声,笼罩在这片浸染透了血色的长街之上。
见状如此,孟楷一下子就心若死灰般的跌坐在了楼板上,又象是失去了全部的气力再也没法自己站起来,而只能像是一条脱水的鱼儿一般泪流满面的急促喘息着。
而在长街对面,官军所退守的南内兴庆宫之中,却是正在举行一场仓促而又草率的典礼和仪式。兴庆殿前临时搭起来的彩棚和帷幕之前,许多身上披挂上半片彩缯或是绸布的官兵,也带着各种跃跃欲试、贪婪、期盼和狠戾的复杂表情看着,帷幕所遮掩背后那些窈窕的身影。
而在日常用来宣召和传旨的云阶大台之上,一名身穿乌光大铠的军将亦是在大声宣布着什么:
“这都是朝廷和相公的天大恩典。。为尔等阵前娶妻以续后嗣。。。。”
“这可是尔等粗鄙之徒,平日又何尝有机会见识的这般佳色秀丽?如今却可以亲近芳泽,怕不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报呼。”
“是以尔辈既要知恩也更要知耻后勇,为国朝好好守住着这南内之地以待反攻之时。。”
“莫要急,人人都有机会的,人人都有份。。就依照军阶高下来挑选先后好了。。”
随后,望着这些不待他话说完就仓促喊过几阵口号,已然迫不及待一拥而上生拉硬拽,或是拦腰抱起、扛在肩头就走的官兵们;站在史可及身边的一名文官却是不由得意的捋须道:
“多亏连帅和相公的妙计,这正可谓是军心可用啊。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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