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在西北之地的陇右道,渭州(今陕西渭源县)与兰州(今甘肃兰州市)交界的大来谷。一支灰头土脸而衣甲褴褛的漫漫军队,也在某种士气低落的沉闷气氛中,沿着泛黄的洮水岸边缓缓行进着。
在沙沙作响的大队行进烟尘中,却是时不时有人摇摇晃晃的倒下,又被同伴给揭开衣甲重新搀扶起来。因此,在他们所行进过后的地方上,除了大片杂乱的脚印之外,又留下了星星点点丢弃的甲衣、兵仗等物。
但是也有人走的实在太过疲累而不想站起来了。于是他们只能被勉强挪移到道路边上去,小群的摊靠、团坐在一起呆滞而木然看着那些越过面前,继续远去的同伴们。
虽然,离去的那些同伴信誓旦旦的号称,会有后续跟上来的后队会收容他们;但是在长途行进而缺少补给,既饥且疲的情况下,又能够凭借两支脚继续走上多远呢?
要知道在那些岭贼层出不穷的追击和遭遇战中,他们吃得最近一顿安生饭,还是在好几天前抄掠了街泉亭之后的事情了。然后他们携行的畜马就开始频繁“羸死”“摔伤”,乃至公然的杀死坐骑充饥。
于是,那些没有坐骑可以代步和分担负重的士卒,就开始不断的掉队和落后、走失,乃至在沿途打柴、取水、狩猎之时,就此一去不还了;
刚开始还有同行的乡党和同宗族人去找,却只能在附近找到一点血迹和疑似的衣袍碎片;于是后来连找人的功夫都省却了;因为就连结伴出去找人的小队都有没再回来。
至少让他们这些乏力掉队和走不动的士卒,每隔一段距离就抱团留下来;作为后续追兵的俘虏;总比不明不白的死在山野荒地中的好;至少根据以往对阵的经历,那些岭贼没有无端杀俘的习惯。
而在不知道走了多久而日头开始偏斜之后,在这支亢长行军队伍的前首,突然再度掀起了一阵子小小的骚动。却是一名迁出的斥候,手中提领着一串刚寻获回来的猎物高声喊道:
“已经确认了,此处正是鸟鼠同穴山注1了;前方再走七八里,便是武街戍和狄道城(今甘肃高官城堡了。。”
(鸟鼠同穴山最早见诸于《山海经》,现实中依旧存在的为数不多地点之一,因为鼠兔和山雀同穴栖息躲避天敌的生态特色得名。)
听到这个消息之后,作为前队的大部分士卒总算有些振作和兴奋起来了。因为,这也代表着在进入兰州之后,可以获得补给的繁华城邑,以及可以用来阻挡追兵稍事休整的坚固城垒。
当年的武街之战,一代名将左羽林将军、陇右防御使薛讷(薛仁贵的次子)就是依托当地的坚垒为支撑,在此里应外合大破吐蕃军,杀获各数万人,尽得其所掠羊马,洮水为之不流。
后来哥舒翰在此备边之时,屡破前来抢割稻麦的吐蕃军队,而留下了脍炙人口的《哥舒歌》:北斗七星高,哥舒夜带刀。
至今窥牧马,不敢过临洮(吐蕃总杀却,更筑两重壕。)。
就在诸多相继闻讯的归义军将士们,不由自主加快脚步的同时。
在其中一架由两匹马共抬的座位上。身为这支好几支不同背景和归属人马,所汇聚而成的西军/归义军残部领头人,而廊州都督李明振,也对着策马在旁的族弟河州都团练使李明达道:
“我昨夜梦见了祁连雪和大沙泽里的月湖了。。还有,千佛崖上家庙窟,”
“佛祖保佑啊!这定是个好兆头啊,说明咱们一定能够全身回到瓜沙之地。。”
眉头郁结难展的李明达,却是难得宽言笑道:
“但承此吉言,若得脱出危难,你我定要在那东崖上多开几窟,以为供养佛事亦是慰藉各家死难的子弟啊!”
说话的李明振,却是显得脸色惨白而形容消骨的虚弱。
“大兄尽管安心,咱们一定会将这些子弟囫囵带回家,再修凿个格外气派的大窟龛来。。用最好的师匠来造像,定要比那些吐蕃窟造的更加气派和出色。。”
李明达也不由振奋起来道:
“好。。。”
听到这番话语的李明振却是笑了笑,却是突然有些胸闷气喘的再也说不出更多话来了。。
而能够让曾经在决定河西光复与否的关键性廊州决战之中,毫不犹豫披坚执锐迎面悍战冲杀,吐蕃人的重甲铁骑十数阵而周身浴血浑然不觉疲累伤痛;
也曾在神乌、河兰之战时,数日不眠不休吃喝啦撒在马背上,累死累垮了好几匹坐骑而与回鹘、退浑等藩部游骑辗转奔战;直至突袭得中军大帐的“虎骑”李明振。变成如今这副虚弱模样的罪魁祸首,却只是一枚铳射的铅子。
正所谓是“将军难免阵上亡”的基本道理,他也不是没有受过更多的伤创,却依旧坚持悍战不休的例子。但是这一次在他亲自负责断后和击退那些岭贼的连续战斗中;一枚无意间打破甲边而嵌入他大腿的铅子,却在战后痛苦折磨了他至今。
因为没有合适的工具,那些专门用来处置箭创的手段,只在他洞彻的大腿肌理内挖出来了大半枚破碎变形的铅子;然而接下来因为天气炎热和急促行军而产生的溃烂和发热,却让他尿血不止而连马都骑不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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